金庸小说之武学，金庸学识

《精研细读金庸:从武侠世界看学术人生》，徐昕著，清华大学出版社2023年7月出版，定价99元。

■朱松纯

一个

2020年，新冠肺炎扩散，国际形势瞬息万变。人工智能作为“第四次工业革命”的核心技术，上升到国家安全层面，成为国际竞争的前沿和制高点。赢得这场科技竞赛的关键在于人才。中国顶尖大学从来不缺人才。他们缺的是具有国际视野、志趣高远、家国情怀、责任重大的优秀人才。我们学校能培养出优秀的人才吗？这就是众所周知的“钱学森之问”，也是摆在教育工作者面前极具挑战性的灵魂拷问。

当年8月，我在美国学习工作28年后回到北京，着手组建北京通用人工智能研究院。首要任务是建立一支战略人才队伍。11月，我成为北大清华的老师，开始开发全新的人工智能课程。

2021年1月，北京大学元培学院成立了通用人工智能实验班(以下简称通用班)。4月，依托清华大学自动化系，设立清华通用人工智能教学计划。摆在我面前的第一个问题是，如何把这些中国最聪明、最努力的学生培养成杰出的人才和未来的学科带头人。

春节前，我给北大全体学生布置了一个寒假作业:读金庸小说，每个学生选择一个与自己性格和价值取向最接近的武侠大师，分析他的成长过程。这时，北京大学的林教授告诉我，有一个专门研究金庸人物的微信官方账号。作者徐昕是生物学博士，文笔很好。看了几篇，觉得很不错，于是邀请徐昕给同学们做一个“从金庸武侠世界看学术生活”的讲座。

之后我建议他将文章整理成书，系统梳理金庸武侠世界中人物的性格、动机、武功、门派、师徒、择偶等，重点讲述武侠大师的责任、领导力、家国情怀的形成过程。徐新欣然同意，并很快写出了这本书，几十万字，书名为《清明农事科研，雨纷纷读金庸:从武侠世界看学术人生》。

作者将金庸小说中的人物和事件演绎成与中国历史背景相关的“编年史”，并与科学史上的人物和事件进行类比和映射，以幽默诙谐的文字蕴含武侠大师的成长历程和价值取向。

在我看来，这是一本很精彩的书，也是钱学森问题的另类回答，值得家长、老师、研究生、大学生、高中生去读，去了解其中的奥秘。

二

有人可能会问，科学家传记不是更好的参考吗？我个人认为科学家传记存在一些天然的不足。首先是禁忌。科学家的传记通常由崇拜者、学生、朋友甚至亲戚撰写。这样的传记对于德高望重的人来说，难免是禁忌，一定程度上是选择性呈现的，无法揭示真实的全貌。其次是僵化单一。为了突出科学家的杰出成就，科学家传记往往强调他们的力量和努力，而淡化他们人格和人性中的消极因素。只有将科学家置于特定时代和环境的激烈竞争中，才能避免对科学家的整容描述，展现他们所面临的冲突和选择。

相比之下，作为一部成功影响了几代中国人的文学作品，金庸武侠小说以独特而夸张的方式描绘了一段波澜壮阔的历史，塑造了千奇百怪的武侠、栩栩如生的人物和风格各异的门派，揭示了各种武侠的创作过程、机缘与必然并存的成长过程，展现了不同门派之间斗争与合作的复杂关系。

特别值得一提的是，金庸小说之所以赢得大众的广泛共鸣，根本原因在于这些武侠故事中的种种选择，传递了中国传统文化的价值观、人文关怀和家国情怀。读金庸小说往往会有代入感，让读者体会到道路的坎坷和残酷，得到警示，有所准备。

我让同学看金庸小说，相当于给学生打了一针“精神疫苗”，让他们在以后的学业成长过程中，对自己的每一个人生决策都有一个“参照”。

现在应试教育培养出来的学生，为了专心备考，整天刷题，对社会和人生知之甚少，被父母和老师很好的“保护”着。家长和学校以为送他们去名牌大学，答谢宴后就完成任务，一切都好了。众所周知，进入大学后，学生在面对各种困难和重要选择时，往往无所适从。我想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大学人才那么多，却很难产生真正的学术大师的主要原因之一。

杰出的人才，尤其是大师，通常不是培养出来的。大师的出现，更多的是个人基于健全的价值体系的主动选择。上了大学之后，一切才刚刚开始。从本科到博士需要10年，拿到正教授职位需要10年，估计成为学术带头人也需要10年。

一个人在过去的30年里经历了很多，他的成就是国际、国内、社会、家庭、配偶、朋友、个人带来的必然影响和偶然因素叠加的结果，最后简单地表达为一个统计总和。大师的细化，其实是基于三十年来正确三观的积极选择，以抵御随机扰动的影响，避免平均回归，在统计学中脱颖而出，成为离群值。

既然主人是在价值体系下通过主动选择创造出来的，那么价值体系的健康和积极意义重大。有了健康积极的价值体系，你才能有内驱力和洞察力，在选择上才不会随波逐流。

三

再者，金庸小说中描绘的武侠世界和现实生活中的学术共同体，在数学上可以看作是同构的映射关系。我早就觉得，武林中的武学流派，武学人物，内功，外功，价值观，都与现实世界中的学术界高度同源。徐昕的书在《雨中读金庸》中构造了一个有趣的“清耕科研”的形象。这里我举几个书中的例子。

很多人都会经历学业成长中的“天花板”。可能的原因有哪些？这本书以慕容复为例给出了一种可能的解释。慕容复的武功永远成不了气候，虽然有个人天赋等原因，但他并不是真的对名利感兴趣，心智不纯，甚至可能患得患失。

在学术成长的道路上，有时候成就伟业的不是最聪明的人，而是朴实坚定的人。书中以郭靖为例给出了合理的解释。虽然郭靖过去武功辉煌，与各种因缘巧合有关，但也可能是他百折不挠，勤俭持家，日夜不停的原因之一。

配偶往往对学术道路有很大影响。书中有两个相关的例子。一个例子是令狐冲在任盈盈的积极影响下最终来到了笑傲江湖，另一个例子是游谭智因为被阿紫推死而被全世界嘲笑。

通过上面的例子，我观察总结出对成功影响很大的三个因素，分别是配偶、性格、兴趣，这才是我心目中真正的“SCI”。

其实在这本书里，徐新与金庸的武侠世界构建了更宏大的学术映射。

本书在第一章(即纵章)，借助《天龙八部》、《射雕》、《神雕》、《倚天屠龙记》四个时代的武侠发展，解读了现实主义治学的波峰波谷及其背后的原因。中间部分(横向部分)借助金庸武侠世界的横截面，总结出具体的学术影响、属性、冷门流行、有用无用的特点。下篇(外篇)借助金庸小说人物的个体选择，总结在纠结的学术选择中的经验教训。

为了更好地建立金庸武侠世界与学术之间的联系，本书还精心挑选了科学史上的例子。这些例子短小精悍，紧扣相关章节的主题，辐射广阔，丰富多彩。作者在金庸小说中建立了武侠世界与学术世界的同构映射关系，在欢声笑语间自然地揭示了学术成长的奥秘。

文学创作高于生活，但又来源于生活。金庸的武侠小说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反映学术界的真实情况。法国作家罗曼·罗兰说:“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，那就是认清生活的真相后热爱生活。”我希望中国所有聪明优秀的学生也有这样的英雄气质，在认清科研的真相后依然能热爱科研。只有这样的爱情，才能经得起时间的考验。

如果读者通过阅读这本书，能够理解修养与选择，实践同构与映射，获得认同与喜爱，那么就为钱学森之问交出了一份合格的答卷。

(作者是北京大学教授、北京通用人工智能研究院院长。本文为《在雨中学习金庸——从武侠世界看学术生活》一书序言，有删减)